黃文雄
雖然被嫌過遲,一九九三年,聯合國終於通過了一項「瀕危語言計畫」,並發表了「瀕危語言紅皮書」。十餘年來,拯救瀕臨消失危險的語言已經蔚為國際潮流,例如我們的鄰居日本這個語言沙文主義極濃的國家,就隨即於九五年設立了「國際瀕危語言資訊交換中心」。
聯合國這番舉措何以被認為遲來?因為其理據早已是一項語言學的常識,亦即從語言學觀點而言,語言沒有原始文明之分,方言與非方言也無高下優劣之別。每種語言都是一個社群認識與思考世界、表達自我與相互溝通之長期發展的結晶。所謂高下優劣,都是在政經與文化支配的過程中被建構出來的。例如被認為「高尚」的法語,本來源自「粗俗」(vulgar)拉丁語。又例如,也有理論物理學家發現,她們在研究的最前線所必須創新的思考方式,反而遠於西方語文而近於某些所謂原始語言。因此,語言的消失同時也是人類文化「基因」庫的損耗,而全球各地的許多語言卻不是已經消失,就是正以兩周一語的速度消失中。在這個國際背景裡,台灣的諸弱勢語言究竟是處於何種狀態?
語言學家對語言的瀕危程度一般分為五級:可能瀕危(強勢語言的重壓下,下一代的說話人已經開始減少);瀕危(下一代已經很少人甚至沒人在學了,能說的流利的年輕人已是青年);嚴重瀕危(最年輕的流利說話人已有五十歲);彌留(只剩屈指可數的少數說話人);滅亡(已經沒人說它)。據此以觀,不需要去看已有的語言使用田野調查,讀者也不難判斷諸原住民語言、客語、以及福佬話的瀕危程度。
在這種狀況和趨勢下,教育部五年前開始要求增授原住民、客語與福佬語(國小擇一必修,每周一節;中學選修)只能說是遲來而又微薄的努力。其微薄之程度可與英國之對待威爾斯語比較而得知。所有語言裡大概沒有比英語更「帝國主義」的了,可是根據《經濟學人》幾年前的報導,在其語言法下,英國的威爾斯地區有四四八家小學和五十四家中學幾乎全部或完全以威爾斯語教學,而且這些都是家長樂於送孩子去就學的好學校。公共機構與公共服務也是雙語的。即使是威爾斯語使用者稀少的地方,法院也必須提供完整的雙語服務。公務人員當然必須接受威爾斯語之訓練與檢定;政府支持的媒體之工作人員也一樣。
如果以此為準,我國教育部首先受譴責的應該是做的太少、太遲,然後才是該部咎由自取的某些粗糙做法。可是,我們從○三年以來看到的並非如此。我們看到的是攀緣小辮子而上的無限上綱,不論是沿著大中華沙文主義或功利主義的方向,其冷嘲熱罵已經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例如用羅馬字來標記福佬話。如果要拯救它,當然要盡量存真道地。「世界大同」固然不妨用漢字書寫;但福佬話裡的「少許」如果寫成「淡薄仔」,你要孩子怎麼硬記其正確的音義?因此,理應用標音的羅馬字。可是卻有大學教授日前在某報著文說,這是消滅中文這個偉大的表意文字及其所承載之文化的大陰謀!回頭來想,如果全用漢字,會不會又有人譏笑「淡薄仔」是不倫不類的「漢經濱」?
聽說二次政黨輪替已經打破了省籍魔咒。真的嗎?至少在看待語言的文明態度以及對語言人權的了解上,顯然並非如此。苦學我國諸弱勢語言的馬英九先生,想不想站出來講幾句話? (作者為人權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