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2日 星期四

東協筆記:人口失控 菲社會問題

  • 2009-01-17 中國時報 【梁東屏】
 ▲菲律賓不少夫婦甚至生了7至10人,總人口已達9千萬人,年成長率高達2.4%居亞洲之冠,但當局仍不敢正視人口失控現象。(歐新社)

     毛澤東曾經說過一句名言「人多好辦事」,證諸中國這二十多年來的發展,好像真有其道理。新加坡這些年也深深感覺其人口不足,有礙發展,因此也採取措施鼓勵生育。

     不過,這個硬道理好像也不是放諸四海而皆準,譬如說菲律賓人口近年來就已經出現失控現象,包括聯合國在內的多個國際組織紛紛提出呼籲,要求菲國政府採取措施控制人口增長,否則的話,過多人口將對菲國食品、能源、住房及環境造成嚴重影響。

     不過由於菲律賓是區域內唯一的天主教國家,影響力巨大的教會一直反對推行人工避孕的措施,更別提墮胎,政治人物包括總統艾若育在內,都因為怕得罪教會而不敢支援甚至取消控制人口法案,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市就是最好的例子。

     馬尼拉前任市長阿天札本身就是崇尚生命的鼓吹者,他在二○○○年時頒布行政命令,變相禁止市府機構推動人工避孕措施及分發避孕用品。影響所及,重要的家庭計畫服務包括免費發送避孕套等,一夕之間從市府各服務中心消失殆盡,市府相關人員甚至貫徹到拒絕為市民提供基本家庭計畫資訊的地步。

     根據對於菲律賓家庭計畫所作的研究,大約百分之七十的菲律賓人仰賴公家機構提供家庭計畫服務,包括婦女結紮、口服及避孕針劑,及子宮內環等等。

     但是在前述的「禁令」下,特別是貧苦市民再也無法獲得這些服務,直接造成的結果就是子女眾多,超出扶養的能力,進一步導致整體健康生活品質下降。

     研究顯示,一般的菲律賓家庭希望有四個孩子,但貧困的夫婦卻平均生了六個,很多家庭甚至有八至十個孩子,導致父母必須日夜拚命工作,以求養家活口。

     很多婦女因而對夫妻性生活產生排斥,結果又轉而變成性暴力的受害者,造成更多社會問題。

     菲國社會福利部長卡巴拉指出,菲律賓目前人口已達九千萬人,年增長率為百分之二點零四,是亞洲國家中增長最快者,也超過了菲國所訂定百分之一點九的目標,卡巴拉因而呼籲政府通過拖延已久的生育保健法。

     根據法令,政府必須撥款資助計畫生育政策,教導中、小學生和打算結婚者不同的避孕方法,政府醫院也將為人們提供避孕藥及進行避孕手術。

     只不過菲國總統艾若育本身即為天主教徒,也表示過反對人工避孕,因此一直拖拖拉拉,不願落實該法案。事實上,鑑於教會的壓力,菲律賓的國會議員也不敢支持該法案。

     現在,馬尼拉已於二○○七年選出華裔新市長佛瑞德.林。可是他也只是允許非政府組織以及私人團體舉行家庭計畫宣導,發送免費避孕用品,不敢正式撤銷前任的行政命令。

     看起來,菲律賓要解決人口問題,還會有很長的路要走。

國際瞭望:俄烏「鬥氣」的政治角力

  • 2009-01-13 中國時報 【郭崇倫】

俄羅斯與烏克蘭的爭議總算落幕,雙方交換簽署的協議,俄方即將重新開啟閥門,讓天然氣經由烏克蘭管線,輸送到歐洲各國。

     這幾年來,每逢年底約滿時,兩國就會來一次「鬥氣」(見下圖,法新社);通常的解釋是:因為橘色革命上台後的烏克蘭總統尤申科親西方,想要加入北約,反抗俄羅斯,所以莫斯科以切斷烏克蘭的能源供應,作為懲罰;歐盟只不過是間接受害者。

     這也同時是烏克蘭的宣傳基調:天然氣不過是莫斯科地緣戰略的武器,歐洲國家如果不支持烏克蘭,最後會讓莫斯科予取予求。

     但其實這並不是莫斯科真的想要的。

     經過二○○六年斷氣風波之後,俄羅斯極力想避免「不可靠供應者」的惡名;尤其油氣價格遽跌,俄羅斯主要外匯收入大減,最忌此刻再度斷氣。普丁總理承認自一月一日紛爭開始以來,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Gazprom)已經損失了八億美金,平均一天一億。

     損失也是雙方的;烏克蘭南部與東部大企業被迫削減天然氣用量,甚至停工,這對烏克蘭經濟雪上加霜。烏克蘭幣至今貶四成,預估今年經濟成長率萎縮百分之三至五。

     爭執焦點還是價格;自從蘇聯解體獨立國協成立,俄羅斯老大哥供應天然氣給國協成員。譬如白俄羅斯,就是用遠低於國際市場價格的「內部價」;這是保證俄羅斯影響力的手段。至於那些越來越過分的國家,如喬治亞竟然敢與莫斯科開戰,而烏克蘭偷賣軍火給喬治亞,同時還威脅要把俄國黑海艦隊趕出租借軍港,當然不在優待之列。

     西歐天然氣公定價是每一千立方公尺四五○美元,在去年期滿的合約中,烏克蘭僅付一七五美元,今年換約,也僅同意提高至二○一美元,這比國際市場差太多,俄羅斯建議價格調至二五○美元,烏克蘭不肯。

     但烏克蘭的說法則是,俄羅斯同樣沒有按照市場價格付給烏克蘭天然氣管使用費,目前歐洲平均價是每一千立方公尺運輸一百公里是三.四元,俄羅斯只付一半。

     雖然雙方各有說法,但深究下去,兩國各有政治考量;普丁擔任總統期間的繁榮強大,大部分靠油氣賺取的外匯,而其中Gazprom過去、未來也是俄羅斯最重要的外匯來源,同時也是俄羅斯權力核心,總統梅德維傑夫擔任第一副總理時就兼任其董事長。

     但在去年金融風暴與油價崩盤後,Gazprom股價跌了四分之三,負債高達五百億美元,但克里姆林宮決意要保住Gazprom的利益,即使這意味著與西方世界翻臉。

     同時在烏克蘭,明年一月要舉行總統大選,幾個候選人表面上爭取國家利益,私底下勾心鬥角;總統尤申科為爭取連任,排除潛在對手,與昔日盟友總理季莫辛科公開反目;季莫辛科則指責總統與俄烏天然氣中間商佛塔許操縱外匯買賣,牟利籌措競選經費;而在二○○四年的共同敵人「地區黨」黨魁亞努科維奇目前聲望最高。

     俄羅斯當然對烏克蘭不滿,想加以教訓一下,但越高壓越會讓烏克蘭人民反彈。尤申科就是最善於運用手中民族主義的王牌,於是比以前手腕靈活的莫斯科等待下次選舉,換成親自己的政府,過去曾押寶亞努科維奇,現在則與季莫辛科走得近。

     有這麼複雜的國內因素,使得這一次危機與二○○六年不同,歐盟與美國似乎並不一面倒地站在烏克蘭這邊。剛開始歐洲希望雙方盡快自行解決,等到俄羅斯真的關閉通往烏克蘭天然氣管時,歐盟才積極介入協調,甚至最後解決方案,被解讀為偏向俄羅斯。

     但是真正對決的時間還沒到,今年年底約滿之際,正是烏克蘭總統大選正火熱之時,屆時來不及興建天然氣大儲氣槽的歐洲國家,只能祈禱明年是個暖冬。

     (clkuo@mail.chinatimes.com.tw

陸以正專欄:美國隱藏的種族歧視

  • 2009-01-12 中國時報 【陸以正】

膚色黝黑的歐巴馬當選總統,象徵美國絕大部分人已經擺脫二百多年的種族歧見。但成語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色列入侵巴勒斯坦人聚居的迦薩走廊,在極右派和極左派人士心目中,恐怕會引起更多對猶太族群隱藏的歧視。

     久居美國的外人都瞭解,只有WASP才能高踞社會頂端。此字原意是黃蜂,但在美式英語中,它表示白人(white)、英國後裔(Anglo-Saxon)、和新教徒(Protestant)。早年問鼎大位者,必須符合這三個條件。四十七年前甘迺迪以天主教徒當選總統,才打破第三項慣例。歐巴馬突破了前兩項,只符合第三條,益顯他贏得不容易。

     世界有歷史以來就有種族歧視,中國人尤然。華僑習慣用「老番」和「黑婆」稱呼當地人,渾然不覺其歧視與輕蔑的含意。美國仍有少數人稱華僑為Chinaman或Chinks,何嘗不帶侮辱口氣。本文要坦白檢討美國對猶太人根深蒂固、卻又深藏不露的偏見,探索為何以色列入侵巴勒斯坦,可能發生反作用的原因。

     美國三億人口中,猶太裔人數不多,僅約五百六十萬人,其中一百四十五萬住在紐約市,包括終生不得修面、滿臉落腮鬍子的「哈西迪派(Hasidic Jews)」。但其影響力遠超過人數:金融界、律師、會計師、媒體、教育界,各行各業都占據領袖地位。最有影響力的《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的老闆都是猶太人。

     猶太人天資既比其餘白人聰穎,又和華人一樣注重教育,在任何學校都名列前茅。哈佛大學有個從未形諸文字的「猶太限額(Jewish quota)」,即每年招收新生中,猶太裔不能超過四成。因為如照成績錄取,新生班有被猶太人包辦的危險。猶太人的對策是自己辦所大學,Yeshiva大學因而被稱為「猶太人的哈佛」,一樣高水準,只是學生全部是猶太裔而已。

     大體而言,近四十年來美國的反猶太現象已經大為減少。過去極右派分子討厭猶太人,可以兩次競選總統的Patrick Buchanon為代表。絕大部分白人逐漸改變了過去的偏見,取而代之的是拉丁裔人和黑人,以及剃光頭的新納粹分子。

     猶太人組織力強,社團數以千計,各司所事。最權威的「美國猶太人委員會」一呼百應。它早就設立對抗種族歧視的「反誹謗聯盟」,經常調查美國國內殘存的歧視猶太裔現象,發現雖已大幅改善,全國仍有百分之十七的人對猶太裔有反感,拉丁裔與黑人討厭猶太人比例,高達百分之三十五。出人意外的是全美大學生也有百分之三很不喜歡猶太人,是否因為成績總趕不上猶裔學生,就不知道了。

     五星期前,本欄曾提到馬多夫(Bernard L. Madoff,此姓實應發音為梅多夫)案。他用老鼠會手法騙錢,只是台灣三十年前鴻源吸金案的翻版。如此後知後覺,在紐約卻轟動一時,因為受創者全都是猶太富商。不少住在東區上城的猶太老闆們,一夕之間變得貧無立錐之地。有幾位WASP朋友寫電子信來告訴我,可以想見他們心底有多麼高興。

     雖然猶太裔在傳播界人多勢眾,兩周以來以色列揮軍進入迦薩走廊,每天電視上巴勒斯坦無辜兒童被父母抱到醫院急救的鏡頭,在廣大民眾間引起質疑:美國為何如此不顧世界輿論,拚命支持以色列呢?布希總統也罷了,怎麼平常正義凜然的歐巴馬也不敢說話了?歐的回答是他還沒有接任,任何時間美國只能有一位總統,避過媒體繼續追問。

     極右派人士本來就對以色列有很深的反感,原因之一是美國每年總預算中,援外計畫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以國。去年以色列獲得二十四億元美援,除以七百廿八萬總人口數,每人可分到三千美元,難怪有人說這個國家是美國豢養的。探究原因,猶太裔多年來在國會的遊說工作功不可沒。一向認為華盛頓政客們不知民間疾苦,花錢如淌水的右派人士,今年會藉金融海嘯造成國庫困窘為名,主張大刪對以色列的經援,可以預期。

     極左派的美國人則同情占以國人口百分之廿五點五的巴勒斯坦人遭受的差別待遇,認為他們受以色列政府多年壓迫,從公平正義出發看問題,已經到了重新檢討美國對整個中東問題,特別是以巴爭執應採什麼立場的時候了。以軍雖在迦薩走廊所向無敵,迫於世界輿論壓力,已宣布每天下午「停火」三小時。再不見好就收,等隱藏多年的美國人對猶太裔的種族歧視爆發,恐怕會所得不償所失

基督教門羅主義方興未艾

  • 2009-01-01 中國時報 【石之瑜】

     文明衝突的作者杭廷頓過世,但是杭廷頓所反應的價值,未必也隨之入土為安。簡言之,杭廷頓言而未明的,且至今方興未艾的,可稱之為基督教的門羅主義。

     門羅主義原是美國主張以美洲為勢力範圍,抗拒歐洲勢力介入美洲事務。最近一次膾炙人口的對抗,是一九六二年的古巴飛彈危機,當時美國傾全國之力嚇阻前蘇聯將飛彈裝載到古巴。而所謂基督教門羅主義指的,便是一種防止非基督教文明入侵基督教的立場。

     自始杭廷頓就不認為第三世界需要與美國是用同一種標準。早年他著名的理論之一,就是認為第三世界的威權政府推動經濟發展比較有成效,因而不鼓勵非要按照歐美的標準進行民主化。

     在第三波民主來臨前,杭廷頓率先唱衰民主化,他曾為文質問,世界上還會有新出現的民主國家嗎?第三波民主化之後,他還來過台灣幫助李登輝批判李光耀,文明衝突論就是在這段期間醞釀完成的。可見,文明衝突論與當時流行的民主和平論有共謀之處,後者指責衝突的責任總在不民主國家那一邊,因而不是政策問題,而是文明問題,並可推知,兩岸之間有文明衝突,責任在大陸。

     但杭廷頓並不見得要主張積極推動文明衝突,他著眼的恐怕首先是被多元宗教與多元族群弄得好像快要四分五裂的美國公民文化,由此他進而體會文明之間很難真正融合,拉丁美洲、亞洲新移民與伊斯蘭宗教對美國文化的破壞,應該是令他難以釋懷的源頭。

     這並不是杭廷頓獨有的情緒。民主黨的重要思想家亞瑟.斯勒辛格也在文明衝突論發表的幾乎同一時間,對於美國社會可能即將因為多種族與多宗教的紛擾而解體,憂心忡忡。斯勒辛格曾經對美國歷史是否為見證上帝的選民所為,還是充其量是人類史上一次永遠沒有上帝眷戀的實驗而已,發表過美國歷史大循環的名著,如今卻開始對美國能否存在感到不安。

     繼文明衝突論之後,杭廷頓與人共同編輯了一本《文化很重要》的暢銷書,內容痛陳拉美與非洲文化阻撓現代化。眾人注意到杭廷頓寫的文明衝突論中,最後伊斯蘭教與儒教成為基督教終極的對手,比較少注意到他主張改造拉丁美洲與非洲的文化。而他所謂「文化很重要」的意思是,拉美的文化是沒用的文化,要有正確的現代化文化才能發展。與他合編這本書的另一位先生,正是十幾年前著書指控拉美落後是因為當地人的文化心態在作祟。

     從他早期對威權政府的容忍,到後來他對民主化的意興闌珊,再到他反對美國政府試圖影響主要是儒教與伊斯蘭教地區的異教徒,到最後他支持拉丁美洲與非洲的自我改造,看出來他對於可以基督教化的地區基本上是被動接受的態度,對難以基督教化的地區則敬而遠之。從基督教角度而言,不啻屬於一種門羅主義式的思維。

     美國要不要向儒教或伊斯蘭教發動攻擊,不是理性問題,而是感性問題,在攻守之間,主張守的是機會主義,因為反正不可能徹底打贏,算式計算的結果,有其理性。主張攻的是十字軍主義,常是曇花一現。杭廷頓基本上屬於守勢思維,但是他的文明衝突論與攻勢思維分享了同一種情感,所以被已故後殖民作家薩依德批判為無知。論人數,薩依德這樣的基督教徒當然是少數。

     (作者為台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林博文專欄─杭廷頓與文明衝突論

  • 2008-12-31 中國時報 【林博文】

     在以色列空軍狂炸迦薩走廊巴勒斯坦哈瑪斯基地之際,很自然地想到在耶誕前夕去世的美國政治學大師山繆爾.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享年八十一歲的杭廷頓,於一九九三年在《外交事務》發表轟動一時的〈文明的衝突?〉論文;三年後加以擴充加料成書,書名就叫《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這本書已被譯成三十九種文字,風行全球知識界,也使杭廷頓成為最有影響力和最具爭議性的當代政治學者。

     其實,杭廷頓的文明衝突論乃承襲伯納德.路易斯(Bernard Lewis)的觀點,予以更深邃、更廣泛的詮釋。路易斯是英國人,在普林斯頓大學教了三十多年書,現已九十二歲,他和杭廷頓都屬於「西方至上主義者」(或「白人至上主義者」),在外交政策上也都是鷹派。杭廷頓表示,冷戰結束以後,世界衝突的根源不再是意識形態之爭,而是不同文明之間(或內部)的爭鬥。

     杭廷頓強調,由於受到現代化的驅使,全球的政治沿著文明界線進行重組。具有相似文化的人民和國家正在聚合,而擁有不同文化的人民和國家正在分離。由意識形態和超級大國界定的聯盟正讓位於由文化和文明所界定的聯盟,文明之間的斷層線正在變成全球政治衝突的中心地帶。因此,一個以文明為基礎的世界秩序正在出現。

     杭廷頓發表文明衝突論的文章和專書之後,肯定的聲音和否定的浪潮充斥全球學界,蔚為二十世紀末期最熱烈的一場學術、文化與政治論戰,中國大陸學者捲入的程度遠超過台灣和海外華人學者。絕大多數大陸學者對杭廷頓的理論持批判態度,他們不贊同杭氏把儒家文明和世界其他文明(特別是西方文明)對立起來,亦不滿杭氏認為儒家文明是對世界秩序的潛在威脅,更氣憤杭氏預言中國的崛起將會導致世界文明的衝突。

     杭廷頓的書是在一九九六年出版,五年後發生了九一一事件。在西方媒體、政客和一般人民的心中,九一一事件不就是伊斯蘭文明以暴力挑戰西方基督教文明的例證嗎?杭廷頓的文明衝突論亦因賓拉登的「傑作」而大出鋒頭。包括季辛吉在內的一批右翼和中間偏右學者及政論家,都把杭廷頓譽為創始「圍堵」政策的外交學者喬治.肯楠以來的頭號政治理論家。杭廷頓本人對他的文明衝突論獲得血腥印證,極具學術上的滿足感;但是,批評他的論著亦隨之大量湧現,直至今天。

     巴勒斯坦裔的名學者薩依德,眼看路易斯和杭廷頓蓄意顛倒黑白,視伊斯蘭如寇讎的論學態度,心中大為光火,於是在《國家》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痛斥文明的衝突乃是「無知的衝突」。薩依德說,杭廷頓是個意識形態空想家,一心要將「文明」與「認同」扭曲成已然定形、封閉的體系,「文明衝突」之說完全忽略了歷史隱而不顯的部分(如各種不同文明的相互交流、增益與分享),只急於以荒謬可笑、狹隘簡化的方式來凸顯文明的鬥爭。

     薩依德以及其他學者對文明衝突論最不滿的是,杭廷頓在論述中所展現的西方文明優越感,以及其他文明皆「非我族類」的白人中心論。世人在譴責賓拉登所領導的「基地」組織恐怖分子之餘,很少人會去探討促成賓拉登採取暴力的原因,也很少人去探究美國霸權主義在阿拉伯世界的所作所為。就如同以色列數十年來和巴勒斯坦的武裝衝突,除了文明、宗教和民族不同,亦含有領土、主權、生存之爭,更有美國因素在裡面。沒有美國的大力撐腰,以色列早就不見了。今年剛好是以色列建國六十年,這是個可敬的猶太小國,但如沒有美國每年花數十億(甚至上百億)「養她」,再加上強大的「以色列遊說團」坐鎮華府,以色列也許已變成一個歷史名詞。

     杭廷頓四年前出了一本《我們是誰?對美國國家認同的挑戰》,痛罵拉丁裔(以墨西哥人為主)新移民,指責他們拒絕融入美國社會,企圖分裂美國。這本立場偏頗的著作,一出版即遭到左右兩派的夾擊,有人批評杭廷頓是在鼓吹「新孤立主義者的民族主義」,因杭氏認為多元文化和全球化會危害美國的「核心文化」。所謂美國的核心文化,即指基督教、講英語、歐洲傳過來的文化與哲學,以及美國的政治與法律制度。

     薩依德和杭廷頓是思想上的死對頭,如今皆已作古。美國少了兩位學術巨人,不只是美國的損失,全球文化界亦痛失兩個有開創性的學者。